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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6章 你從山裏走來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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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6章 你從山裏走來7

晚上,村子裏靜悄悄的,偶爾才有人經過。

陶富特意來門口接亓越陽。

他頭發油膩膩的,衣服破了好幾個洞,但是戴著一根手串,紅色的石子,看不出什麽材質。

亓越陽隨口問了,陶富有意和他套近乎,張口就答。

“這是村長給我的,”他壓低聲音說,“我媽去求來的,村長就管這事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陶富左右瞄了兩眼:“哥,你信不信……那個?”

亓越陽說信。

村裏黑乎乎的,樹影也像憧憧鬼影。

陶富打了個哆嗦,又含糊地說:“我家門上,被人潑了……潑了東西。”

“我媽擔心我,就去找了村長,村長會這個。”

“喏,”他舉起手,“這就是他給我的,青魚石的,壓根不值錢。”

聽這話,他似乎還想過賣了這玩意。

亓越陽想了想,說:“我最近經常做噩夢,這東西能辟邪嗎?”

陶富說:“害,做噩夢去找老李。我聽說王大娘之前托他從外面帶了幾片洋人的安眠藥,你找他要兩片唄。”

亓越陽掏出幾張錢,陶富眼睛一下子就直了。

亓越陽說:“這樣啊,我原來還想也去求個辟邪的東西呢……”

陶富把手串摘下來了。

青魚石有些涼。

陶富奪過錢,笑嘻嘻的:“哥,你就戴這個吧。這可是村長做的,絕對管用。”

“你從別處,求都求不來這種好東西呢!”

他走在亓越陽身後,眼中閃過幾分嘲弄。

人傻錢多。

陶富說是帶亓越陽去玩,實際是帶他去賭錢。

村子裏的小賭場,是徐大娘開的。

徐大娘是個寡婦,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存,和很多人都有牽扯。

陶富去跟她搭話,手上不幹不凈的。

徐大娘嗔笑:“可別。昨天你媽才來罵了我呢,我可不受你家的氣!”

陶富笑嘻嘻的:“大娘,我是來找你買雪花膏給我姐姐的,我媽怎麽會生氣呢。”

“喲,小依的雪花膏啊,”徐大娘說,“我給忘了。”

屋子裏,幾個年輕人蹲坐在地上,喝五吆三的。

亓越陽看見老瘋子蹲在屋外。

他抱著什麽,縮成一小團,花白頭發上沾著不知從哪來的泥,抖抖索索的。

亓越陽蹲下,替老瘋子捋下身上的泥巴。

他安安靜靜的,也沒說話,老瘋子斜眼瞅了他一眼,就轉回去嘀嘀咕咕。

老瘋子說:“你看,月亮。”

亓越陽擡頭,看見明月當空,夜幕深闊。

“月亮怎麽了。”

老瘋子說:“我在找人。”

“月亮姐姐。”

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輪明月,“月亮姐姐。”

老瘋子抓起一把土往嘴裏塞。

亓越陽想攔他,但他很固執:“餓死了!”

亓越陽無奈,看他吃了兩口土,又呸呸吐出來。

亓越陽說:“你愛吃饅頭嗎?以後我每天給你蒸幾個饅頭,放到屋後面的洞裏,你自己去拿,行不?”

老瘋子呵呵:“不要饅頭。”

亓越陽說:“我可以把饅頭蒸成月亮的樣子。”意思是饅頭也是圓的。

老瘋子來了興趣:“饅頭好吃。”

亓越陽:“……”也沒有那麽瘋。

老瘋子說:“給你。”

他把懷中的東西遞過去,意思是答謝亓越陽的饅頭。

這是……

一塊生豬肉?

亓越陽接過了,才發現,其實是一塊沈甸甸的石頭。

只是花紋非常、非常的特別,乍一看,就是一坨紅白相間、有肥有瘦的五花肉。

“哪來的?”

老瘋子隨手一指:“撿來的。”

“山上到處都是。”

“還有很多小動物。”

他扳著手指頭數:“小牛,小豬,小羊,小腦斧。”

亓越陽嘴角抽搐:“啥?”

老瘋子很認真地說:“小腦斧。”

他轉向亓越陽,亓越陽這時才看到他的嘴巴很特殊。

舌頭好像缺了一半,剩下的一半又莫名的肥大,很容易就說話不清。

亓越陽揉揉太陽穴:“謝謝你。”

老瘋子呵呵:“你屁話真多。”

亓越陽:“……行。”

陶富從屋裏探出頭:“哥,你怎麽在這裏?”

“阿深,你別嚇唬我哥。”

他叫的親親熱熱的,拉著亓越陽坐在青年堆裏,“哥啊,你別理他。他是我們村裏特有名的老瘋子,啥都吃,臟得很。”

亓越陽聞到煙味、酒味,混雜著年輕人們的汗臭,忍耐著。

“他沒有家人嗎?”

“沒,他不是我們村的,”陶富說,“但也住了好幾年了。村長心善,說到底是一條人命,大家一人餵他兩口也得。”

他們打牌,賭得不大不小,氣氛很熱烈。

陶富一摸到牌,人就開始陷入一種魔怔的狀態,非常激動,也非常暴躁、沖動。

他輸的很快,罵罵咧咧的,甚至把酒杯砸到了對面人臉上。

那人跟他吵起來,兩個年輕人推搡著,就在屋門口打了起來。

亓越陽瞥了眼,“怎麽沒人攔一下。”

旁邊人說:“陶富那個臭脾氣,攔不住啊。”

亓越陽看他話裏有話,給他遞了兩根煙:“怎麽說?”

那個人哼了一口氣:“陶富就是個沒品的賭狗!”

“去年,他跟人賭錢,也是輸了。”

“那個人笑了他兩句,他喝了幾口悶酒。兩人就打起來了。”那人壓低聲音,“然後那人埋伏在陶富回家路上,用石頭砸他。”

他在腦門比劃:“陶富腦袋上就多了那麽長一道疤,差點被砸死!”

亓越陽問:“後來呢?”

後來?

酒氣上了臉的男人也瑟縮了一下。

後來陶富他媽李雲,搖來了幾個人,趁那家子人不在,把打陶富的青年綁走了。

隆冬,大雪紛飛。

湖水結了冰,厚厚的一層。

李雲讓陶富他爸,陶志,在冰上蓋了個小土房。

小土房裏砸了個洞。

青年被綁著,丟到那個洞裏。

然後他們在房裏點起火。

上半身熱得汗流浹背,下半身被困在冰水裏。就這麽熬了兩天,沒挺過,死了。

“那家人是去走親戚了,”男人說,“以為兒子又去賭了,壓根沒註意人失蹤了。”

“反應過來的時候,人早就沒了。”

“對,還成兩截了。”

“山上有狼,還把他肚子吃了。”

男人說:“誒誒誒,我還沒出牌呢,對二!”

煙灰抖索,落在紙牌上。

亓越陽覺得整件事透著一股令他迷惑的氣息。

“當時輸了多少錢?”

男人邊看牌,邊說了個數字。亓越陽換算了一下,大概能買半扇豬肉。

不少。

但是也算不上很多。起碼不值一條人命。

亓越陽又說,皺著眉:“你們村裏,就沒有其他人提醒一下那家子嗎?”

湖上蓋了個小土房,怎麽著也會註意到的吧。

男人噴出煙圈,不自在地說:“當時,天,天冷嘛。”

“人也沒問我們啊。”

理直氣壯的、麻木的,他扔出最後一張牌,喜上眉梢:“嘿,我贏了!”

亓越陽被煙酒味熏得想吐。

他到屋外換換氣,又想到另一件事。

陶富家裏那麽窮,哪來的一口氣輸掉半扇豬肉的錢?

而且,雖然還沒見過陶志夫婦,但很明顯,那件事後他們並沒有受到什麽應得的處罰。

沒有公理正義。即使以殘忍手段害死了人。

這個地方講究的,只有人情。

有小石子落在亓越陽腳邊。

他第一反應是想到了那個夜晚,醉醺醺的男人在回家路上,被石頭砸了個頭破血流。

但是擡頭,發現墻上探出一個小腦袋。

林一嵐怒氣沖沖,努力趴在墻上,用眼神逼問他怎麽還呆在這裏!

真的要當賭鬼嗎!

亓越陽莫名有種心虛感,“這就走了。”

他和徐大娘打了個招呼,結了煙錢和賭桌錢。

徐大娘看到他身後,趴在墻頭的小姑娘,了然一笑,“回去要挨罵咯。”

林一嵐確實在罵亓越陽。

亓越陽看不懂手語,只覺得她比劃得很快。

跟結印似的。

舌尖頂腮,亓越陽維持著嚴肅認錯的表情,沒有笑出來。

但他很快想到一件事:“一嵐,是不是趁我不懂,悄悄說臟話了?”

林一嵐大驚失色,怎麽這也能預判到。

亓越陽說:“別學這個。”

林一嵐又比劃兩下。

亓越陽皺起眉:“原來這個手勢就是臟話。我之前好像也見你比過?”

林一嵐不說話了。

林一嵐把手背到身後。

沒有呀。

你看錯咯。

回去路上,路過陶富家時,亓越陽發現他們家燈還亮著。

李雲的嗓門很大:“為什麽不吃韭菜啊?你到底為什麽不吃?”

陶依說:“我不愛吃。”

李雲說:“明天想吃什麽?”

她問了好幾遍,陶依一開始沒有說話,後來說了幾道菜,又被李雲一一否定。

屋裏傳來剁菜聲。

陶志說:“孩子都說不想吃韭菜了,你就別……”

“韭菜好吃,吃韭菜身體好。”

李雲開始埋怨:“我為了種那塊地,每天就睡多久?你以為韭菜很好做嗎?我每天那麽累,洗那麽多菜,還要考慮你爺倆的口味,怎麽就沒有人心疼我?韭菜……”

屋子裏很快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聲音。

亓越陽在後墻上看到一大灘血。

有人把血潑到了他們墻上,雖然又用石灰蓋住了,但還是能看出來。

潑血的,應該就是兒子被殺的那一家人。

只是這個行為有什麽意義?

起風了,林一嵐抓抓亓越陽的袖子,催他回家。

他們經過一條河,晚上的水黑沈沈的,柳枝被吹到橋上。

有人跳到了河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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